人物|对话电影《建筑师》的导演丁文剑 | |
| |
51岁的丁文剑肩宽腰圆,这样的人说起话来声如洪钟是大概率。但他恰恰不是,说话不急不忙,声音舒缓,语速较之常人还要慢半拍,似乎每一句话都是掂量着说的,思维缜密。 他毕业于河海大学建筑工程系,除所学专业、从事设计艺术之外,还研究哲学、风水学,甚至出版过两部这方面的著作。 2021年7月5日下午,电影《建筑师》全国院线上映“满月”,江苏省电影家协会新文艺群体工作委员会在南京幸福蓝海影城举行观影研讨会。江苏省电影家协会常务副主席、江苏省影协新文艺群体工作委员会会长郭晓伟,与丁文剑等电影界、评论界、高校学者等近30人观片交流中认为,用镜头留住乡愁,是《建筑师》留给观影者最强烈的感受。 丁文剑编剧、导演的电影《建筑师》,充分实践了蒙太奇理论与技巧,在画面、景别、物象等视听元素上运用了重复、对比、隐喻等艺术手法。拍得精致而又细腻。 该片讲述了一位旅居海外的建筑师回故乡安葬母亲,因一次老同学聚会而踏进了老城改造的工作。在参与旧城改造的过程中,重新唤醒了内心深处的乡愁。 笔者对话丁导,探求创作心迹。 电影《建筑师》剧照。 梁平:有评论认为:电影《建筑师》带着纪实性和时代烙印,画面朴实无华,背后却隐含着深邃的人文关怀和时代感慨。我想知道,这样一部挺文艺的电影,它的票房可能达不到你的期望值,你有何感慨? 丁文剑:《建筑师》当时我还有一个艺术顾问陈坤厚导演,他是台湾新电影运动的创始人之一。他一直跟我说:坚持是一种梦想!你就按照你的初心走,不忘初心,你的初心是什么?如果听任别人众说纷纭,然后去改变自己的初心,最终可能会遗憾,遗憾的是自己。 《建筑师》刚开始拍摄的时候,就被各种建议围绕,这种建议也不代表不对,就是跟我最初的想法不一样,所以我还是觉得坚持自己做的东西。甚至这部戏,尝试请人来导,但是聊下去以后发现,可能他们会导成另外一个东西。因为一旦到二次创作的时候,他不可能完全按照你的思想来创作。 这部电影是一个很自私的电影,很个人化,几乎是没有考虑票房。但是,没有考虑票房,并不是说没有考虑观众,只是我要的是能读懂我的观众,或者是等待一些志同道合的,有共同价值观的观众。 梁平:电影中的泰巷,既是主人公文新从小生活的地方,也是你儿时熟悉的环境。你拍这部电影,投入很多钱。你经历了哪些事情? 丁文剑:《建筑师》是一个中小成本的投资,亏本是肯定的,因为不是做所有的事都要挣钱,有些事是要花钱的。做的时候知道应该不会挣钱。因为现在的网络版权也不会卖很多钱。我拍这部电影,就是因为特别想拍。 《建筑师》从有这个故事到拍完,有10年时间。泰州是1996年变成地级市的,我是老泰州人,我是看到了一个县级市变成地级市,城市规模越来越大,我的故乡在慢慢消失的一个过程。当时我就特想要用一部电影来展现,快速的城市发展对一些亲情、人情、以及生命的一种忽略,片中主场景有几十幢明清、民国建筑也面临着要变化。不管是保护性开发,还是拆除性改变,原有生态都是回不来的。我也不是说非要留住什么,因为这是时代发展的一个阶段,就像时间流淌一样,它是挡不住的,回不去的。但是在这种挡不住的无奈的情况下,我觉得要有一些思考,并可以用影像记录。这个电影其实只是提出了一个问题,而不是说来解释,把自己的答案给出来。可能我自己也没有正确答案。 后来,我也发现好多观众对同一个情节,会有好几种解答,我觉得特别好。一直也有媒体说,你把你的整个创作构想或者一个导演解读写出来,我觉得没有必要。因为这些,通过视听语言达到一种心灵的交流,创作者和观众的对话。心灵能相通,就挺好的了,甚至有些观众的感受超过我的设定,看了挺感触的。 有一个观众从东方建筑的光影角度写了一个解读。我当时创作的时候,的确有这种意识,但没有上升到建筑学光影理论的高度来解读。 电影《建筑师》剧照。 我发现,好多年轻观众不太喜欢。电影里面其实一直在讨论一个死亡的问题,讨论关于失去的问题,我觉得大家经历过一个时间的变化,一种空间的转移以及人间的腾挪,就是我们到一定年龄段的人,比如工作换个地方,亲人的逝去会有这种感触,包括自己情感上的变化。太年轻,他可能感觉不到,包括城市、家乡跟自己的一种生命的关系,包括人与人之间隐藏的一些残酷,这种理解的确需要一定生活积淀。对现实的荒诞超现实,很多人已经习以为常。 这个戏里建筑师没有建一间房子,倒是拆了一栋房子。我其实是想讲建筑师除了建设性,同样具有破坏性。如果冲着片名来看片一定会失望的。如果本着来看剧情冲突的东西,这个电影表面上是没有的。有人提出,你是不是思想为上,去用一个所谓的现实故事来表达你的思想性?的确可能太强调思想性,会忽略故事性。 这个电影最大的难度就是人和建筑的这种关系。我这个电影的主角是建筑,是我的故乡的建筑,所以演员都是配角。这个戏的难度在于人和建筑的这种关系,怎么通过视听语言来表达,包括你对这种建筑的生死,人的生死,包括这种存在主义哲学的东西,或者生死轮回的东西,你是要用电影语言来表达的。如果写小说,我可以从心理描写,各种描写的方式来表示。但跟文学比,视听语言是有一定局限性的,所以当时在创作这方面,更多地强调气氛情绪的带入,让观众自己去感悟。 《建筑师》海报。 当时发行,我们先从泰州开始。从泰州开始也是对的,本来就是拍的泰州,也是泰州导演、泰州编剧、泰州故事、泰州取景。其实客居异乡的泰州人感受很深,片子在苏州、上海等地放映,好多观众都泪流满面,好几个人跟我说看完以后一定要回老家看一下,我觉得达到电影的目的了。我觉得,大部分观众看完以后不是那种愉悦的心情。 梁平:这是否非常契合你的创作初衷? 丁文剑:对。我想说的应该都在电影里,映后,年轻观众问得多的还是故事本身的问题。年长一些的观众会讨论一些社会问题,故事后面的意思。 梁平:拍这个电影,对你来讲就是一种情怀的释放? 丁文剑:我在泰州策划建设了一座风水博物馆,我觉得风水的核心就是东方哲学,这对我影响比较深。风水的生死轮回,阴阳相生,天人合一的这种生命的关系,在这个电影里面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表达。只是这种东西有点太小众了。 当时拍完以后,忽然觉得自己空了,特别想表达的话,突然一下全说完了。如果不拍的话,你永远可以催眠自己。这个电影会有多少人看?能打动几个人?国内每年那么多电影,缺这一部吗?拍这部电影麻烦了那么多人,值吗?我也一直在反思。 梁平:影片中的人与物互为因果,相生相克,你是刻意表达自己对东方哲学思想的认知? 丁文剑:其实这个电影,表象是建筑,实际上最深层次的东西还是人文哲学,最想表达的实际上是最后一层的东西。第一层面是一个简单的故事,大家都看得到的;第二个是乡愁跟建筑,实际上最终的东西还是哲学与社会,但是也没讲得特别明白。 田壮壮导演也说,这种题材的东西可能只有你能写得出来,你自己的生活经历,这种城市变化的那些亲历者,所以他当时是做监制,支持我,鼓励我,他觉得这个题材有点意思。 梁平:你用很多光影的交错来表现人物性格,何以如此? 丁文剑:我觉得人是复杂的,电影中主人公心理的变化,来自于他小时候的阴影,因为他父亲从事殡葬职业,他就想逃出去。故乡就是年少时想逃离,长大回不来的一个地方。后来这种心理一直伴随着他,所以他的回乡之旅其实是想去除心理阴影。不管是形而上的阴影,还是表面房子真有一个阴影。 有人说这电影比较灰色,灰色就是一种颜色,很东方的一种颜色,它是黑白阴阳之间的一种颜色。 梁平:《建筑师》对当下的年轻观众或许不易产生共鸣,你介意吗? 丁文剑:确实有朋友说,看这个电影像看一本书,还要动脑筋,比较老派,不够时尚。我可能心态比较老派,所以他们也讲这个片子拍得有点老气,像一个老导演拍的,的确谈年龄我的确不年轻,但是确确实实是新导演第一次拍戏,有很多不足…… 梁平:该片也入选了平遥国际电影展的重要单元——首映单元,也是该单元唯一的国产片。当时选片人怎么评价这部电影的? 丁文剑:当时我是在张元导演家玩,马可•穆勒主席带着他的团队来看电影《小事儿》,随便提到《建筑师》。马主席约了看我的片子,他看完后说:“你电影的真正主角是那片老建筑,现在很少人这么拍电影了,很少有人去拍无生命的物体。”他又问我是不是喜欢安东尼奥尼,并且告诉我平遥古城也有很多砖头……后来平遥国际电影展选了《建筑师》。过后我知道,马主席在国外教过电影建筑学。 丁文剑拍《建筑师》,有一剑封喉之气概,底气从何而来? 贾樟柯就曾对他说:“年龄,社会经历是你创作的财富,50多岁做导演处女作。其实在国外是特别正常的一件事儿。” 类似这样的鼓励,成全了他创作的动力之源。 |